Moyuchenchen

沉槊21

21、

黑瞎子把解雨臣抱到凳子上坐着，装着米粥的碗推到他面前，把那小碟子酱豆子从餐盘子里拿出来，在他碗里放了只勺子。

时间刚刚好，米粥这时候也微微凉了些。

“花儿府上那个十一？是捡来的么？”黑瞎子还没忘方才那小子瞪着眼睛胡说八道的样子，实在不像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府兵。

“跟着父皇出巡的时候在路上看见，他一直盯着我看，我就求父皇带了回来，那天是四月十一，便叫了这个名字。”

“是个傻得有趣的。”黑瞎子淡笑，看着桌上清淡到极致的饭食：“让他们多做点别的菜，早膳总不能就一碗粥配着豆子。虽说现在离了宫里，可你也不能糊弄着吃。”

解雨臣吞了一口白粥：“我在宫里的膳食和如今也差不多的。”

“差不多？”黑瞎子眉头又皱了起来，只要是和解雨臣有关的事情他就是控制不住：“郡王按着份例，早膳至少也得有三四个例菜的，怎么能和现在差不多？”

“在宫里，不受宠，自然是人尽可欺的。”解雨臣就像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有时候父皇心疼我，会叫我去和他一起用膳，不过父皇很忙，大多时间都是我自己罢了。”

黑瞎子心里又揪起来，他本以为即便是皇宫那种血罩着的地方，最起码的衣食应该是不会差的。

可一个郡王平日里的饭食竟连他无字堂里伙计的待遇都比不上。

他怎么能不心疼。

“以后不会了。”黑瞎子攥着解雨臣的手：“亲王，储君，天下之主，我护着你，看着你一步步走上去，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解雨臣的父皇的确曾经与他说过，储君之位有意于他，可解雨臣不敢想，也不愿。

他想逃离那座皇宫，想离开那些束缚，他不想把余生留在那坐每一寸土地都透着杀戮的地方。

可他逃不开。

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即便解雨臣再不愿承认，他的血液里都透着皇宫的影子。

生于罪恶中的人，永远带着罪恶，永远洗脱不掉。

心中的桃花源此生永远到达不了，那便只能托于来生了。

“我不想做皇帝。”解雨臣低声道：“如果有选择的话。”

“我都不知道父皇多久没有笑过了。”解雨臣稍稍蹙起眉：“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错了。”黑瞎子把解雨臣搂到怀里：“人什么时候都是可以笑的。”

解雨臣抬头看着黑瞎子。

这又是他从未听到过的话。

“我说的可不是皮笑肉不笑。”黑瞎子两根食指撑着解雨臣的嘴角，向上提了提，在他脸上挤出一个并不是那么好看的笑脸。

解雨臣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是不相信，还是不理解。

“一会儿跟我去茶庄吧，我带你去走走，总在屋里也不好。”黑瞎子转开话题：“身子可还走得动吗。”

“走得动。”

解雨臣自然是愿意和黑瞎子待在一起的。

吃完饭黑瞎子给解雨臣拆了旧纱布，血痂已经彻底结上，不需要再用药，黑瞎子用新的纱布给解雨臣缠上，替他更衣，带着他出去。

门口守着的府兵又变成了十一，十一看着黑瞎子和解雨臣一起出府，就要一起跟着，黑瞎子赶紧把他推开：“站着！看个人我还能看住。”

解雨臣跟着黑瞎子去了堂里，跟手下人说了几句，过了一会，马车停到无字堂门口。

“老大，王爷。”老四从车上下来，行了礼，道：“马车来了。”

“走吧。”黑瞎子转身牵着解雨臣，二人一前一后上了车，老四坐在前面赶着马。

黑瞎子发觉解雨臣又有些不自在：“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解雨臣缓了缓，道：“他们，都知道……”

黑瞎子“啊”了一声咧嘴笑道：“不然那天喜酒白喝了。”

看着黑瞎子，解雨臣笑了。

黑瞎子看着解雨臣，也笑了。

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黑瞎子搂着解雨臣搂了一个多时辰。

路上石子很多，马车颠颠簸簸。但无论前路如何，两人在一起，总是好过一人独行。

车到院子前面停下来，解雨臣下车，看了看四周，院子正前面有几座小山坡，院子里都是架子，晒着茶叶，后面是一排很长的木屋，还未进院就闻到了茶叶的清香。

这种香味和平时喝的茶不同，带着些许鲜草的汁液味儿，是还没有杀青的茶叶子最原始的味道。

黑瞎子走到解雨臣前面，伸出手，解雨臣看了他一眼，笑着把手递给了他。

这只手，这个人，如今可是有了依靠。

屋子里传来一些喧闹声，黑瞎子冲着屋里吼了一声，就见老七老八两个人挽着袖子从屋里出来，老七看见解雨臣就喊了一声：“嫂子好！！！！！”

解雨臣拽了拽黑瞎子，不知道怎么办，等着他救场，黑瞎子却淡笑道：“看我做什么，他叫你呢。”

解雨臣忍着臊僵僵点了点头，又听老八喊道：“嫂子生得真好看！！！！！！！！！！！”

黑瞎子锤了老八一拳头：“净说废话，干活去。”

黑瞎子带着涨红脸的解雨臣进了最左边的屋子，一排长木屋中间用墙隔开，各个小屋子有各的用处。眼前的这个里面放着一口大锅，锅上放着一层一层的蒸笼，还冒着水汽，笼子里均匀的铺着一层茶叶，满屋尽是茶香。

“花儿以前可看过制茶的地方吗？”

解雨臣摇摇头，道：“只是喝着那些供上来的茶。”

黑瞎子把解雨臣拉到笼子前，拿下来最上层的笼子，给解雨臣看：“尽数茶庄都用蒸杀青，但这样水汽重，揉捻的时候叶子容易碎，烘烤的时候也费力气，我就叫人换了种法子。”

解雨臣好奇的看着那些铺在笼子上的叶子，黑瞎子拉着他走到一口大锅前，道：“炒着杀青更省事儿，做出来的茶没有那么重的枝子味，香味更甚，不过用这种办法的茶庄不多。”

黑瞎子说的这些解雨臣曾在书上看到过，不过还真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倒是觉得新奇。

黑瞎子又道：“蒸出来的茶叶水汽里面会带着薄薄一层油脂，这就是从叶子里萃出来的好东西了，盖在上面的竹篮子时间长了就能用竹片刮下来一些，和牛脂和牛骨髓混在一起，能治烫伤，小的擦伤也能用。”

黑瞎子看着解雨臣难得有些兴致，问道：“花儿一会要不要自己做点茶？”

“可以吗？”

“当然可以。”黑瞎子捏了捏解雨臣的脸：“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黑瞎子带着解雨臣出来，进了另一个屋子，老七老八俩还在那屋里闹着，见黑瞎子过来马上闭嘴。

解雨臣见他们手里不停地揉着茶叶，走近瞧了瞧。

黑瞎子给解雨臣解释：“这批茶大多数都是他们自己做来喝的。”

“你们堂里的茶都是自己人做的吗？”

“他们喝的是。”黑瞎子抱着手臂，一脸嫌弃道：“我嫌这俩小犊子烤出的茶一股糊锅味。”

“没有了老大！！！！！我把炭再埋深一点就不焦了！！！！”老七辩解着，试图为自己挽回一丝颜面：“上回是火大了！！！”

“什么火大不火大的，你揉茶的时候洗手了么？？？”

“我………”

“我洗了！！！！七哥洗没洗我就不知道了！！！”老八赶紧撇清自己的关系。

解雨臣看这几个人扯来扯去扑哧一笑，黑瞎子见解雨臣笑了，自己也跟着乐了，带着解雨臣到下一个屋子里，临走不忘敲一下老七的脑袋，当做哄了美人开心的奖励。

这个屋子里比方才的几个屋子要热一些，味道也不太一样，新鲜叶子的味道几乎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燥香。一个个的小炉子里面埋着炭火，上面放着竹篓，黑瞎子把竹篓打开给解雨臣看，是正在烘干的茶叶。

“这样就差不多了。”黑瞎子道：“烘好的叶子筛出碎的就可以喝了。”

“碎的茶也有用处，磨成粉，身上受了伤红了肿了，没药的时候，运气好这东西也能救命。”黑瞎子道：“也有人专门用茶粉冲着喝，不过我没试过，想来应该是喝不惯。”

解雨臣点了点头，像个认真听先生教导的学子，黑瞎子“吧唧”亲了一口解雨臣，道：“咱们去采点茶叶回来？”

“嗯。”解雨臣点点头，眼里尽是溢出来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