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槊13
13、
黑瞎子出了屋子,在院子里的池子随便涮了涮手,冲掉一手的血腥。
从池子里随手摘下一片荷叶,玩弄一会又扔在地上。
黑瞎子在路上逛了逛,看着不远处的屋顶泛起的炊烟,轻快地走进了院子。
这处院子是堂里的伙计吃饭喝酒睡觉打牌的地方,至于禅郡街上的无字堂,不过就是个小门店,接接什么算卦看病卖药古董的生意,平时留一两个人在哪里守着就是了,大家伙还是再院子里过的时间久一些。
“唉唉唉你别吃了!!!!”黑瞎子听着院子里又吵嚷起来:“你给我留几个!!!”
“消停点。”黑瞎子道:“吃饭也堵不上你们的嘴。”
“老大!!今天一共就包了不到三盘饺子!!你看老六他一个人就吃了一盘!!!”
黑瞎子闻言赶紧走过去,把剩下两盘中看起来大一点的一盘端走了。
“……”
“老七,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黑瞎子一边吃着饺子一边道。
“……”
手下人暗暗叹口气,老大你还好意思说………
“金银花摘了没?我瞧着这几日应该快熟了。”黑瞎子道:“摘了赶紧制一些茶,窨的时候用当天摘的花,一天换一次。去年叫你们窨的茉莉红茶也该到日子筛出来了吧,手脚麻利些,八窨以上挑整叶的包盒给小王爷送去。”
“老大,您怎么这么爱送茶给王爷,也不送点贵重的东西,不怕人家显你寒酸啊?”刚刚吃了一盘饺子的老七道。
这地方金银花本就稀少,虽说夏季是采摘金银花的好时节,但每年也只有那么十几天趁着日出露水蒸干之前采下来的花儿最是香气袭人,最能入味。再用最上等的龙井一起窨制,每日都要换一批新鲜的,等龙井差不多和金银花的香味融为一体,再慢慢用剩下的金银花窨制,虽说那十几天之后采摘下来的金银花远不如前者清香四溢,但这龙井早已经吸饱了金银花的滋味儿,剩下的时日不过就是巩固了,只要是新摘的花儿,都是够用的。
茉莉也是夏季开的最旺,可比金银花还要娇气,秋日里那花儿跟你耍脾气就是不绽开,也没办法,只能去再南一些的地界儿寻一片茉莉花丛来好生伺候着。红茶更是非祁红不可。再加上窨制的时日,这般功夫费下来,再挑取整叶的凑上一小盒,这择好的茶可比那黄金名贵多了。
有钱能买到黄金首饰,可却买不到无字堂堂主亲自监制的茶。
若是这茶都算作寒酸的话,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金贵了。
黑瞎子看着老七,心说金贵的东西这么多,眼里却只有珠宝,这孩子真是没救了。
黑瞎子想了想自己当初为什么把老七捡回来来着?
哦,对了,就是因为他傻了吧唧的样子黑瞎子以前看见了就想乐。
活着嘛,笑一笑十年少,于是黑瞎子就把他捡回来了。
捡回来之后虽然这傻孩子吃啥啥不够,但好在办事儿还算靠谱,黑瞎子这才没有把他再丢出去。
黑瞎子也懒得跟傻孩子多费口舌,只甩给他一句:“爷、乐、意。”
“是是是,千金难买您乐意………诶呦!”
黑瞎子随手从桌上抽出一根筷子扔过去:“吃你的,废话少说。”
黑瞎子是答应了解雨臣晚些过来给他换药的,那他就一定会去。
用完晚膳,或者说,吃完那盘饺子,洗漱一番整理仪容后就拿着一些捣碎的草药装在盒子里,往郡王府去了。
下一批红背竹竿草最快也要一日半才能运过来,那东西只在箭毒木周身稀稀疏疏地长这些,生来就如此招摇的颜色,就像生怕别人没注意到它似的。
黑瞎子原本就是很喜欢这种草的。
明明和箭毒木是死敌,还偏偏要凑到人家脚跟底下长着,非要和他日日相见相看两相厌不可,周身红绿相见,惹眼地很,虽说是在箭毒木下长着的小草,却比箭毒木还要引人注目。
人生本该如此。
现在红背竹竿草还能救他美人儿的命,在黑瞎子这里更是给它记了一笔大功。
禅郡无字堂里的红背竹竿草已在昨日悉数用尽,只这一小缕还是黑瞎子派人从临近的地方连夜取来的。
无妨,再金贵也没有我的美人儿金贵,黑瞎子心道。
郡王府内,解雨臣用完清粥和青瓜之后试着下地走了走,虽说腿有些软,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能恢复成这样已是不错。
解雨臣还不知道暗伤自己的是什么毒,只猜到大约是府内医官都无计可施,手下人实在无奈才去麻烦齐先生走这一趟。
让大内最好的医官都发难的毒解起来怎会那般容易,黑瞎子一句“一会来给你换药”一出口,怕是大把的金子和名药都要用到解雨臣身上了。
解雨臣自是知晓的。这般已算是救命之恩,黑瞎子就算让他换一命都不为过的。
可黑瞎子却只是唤他一句“花儿”,便一笑带过了。
虽说黑瞎子不在意,可解雨臣却是在意的。
解雨臣还在自责,今日竟将齐先生与他从前遇到的那些泥鳅之辈作比,实在是惭愧至极。
怪不得酒楼的小二说齐先生像尘神呢。
可把自己与齐先生同样比作尘神,他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告诉自己,以后与齐先生相处之时,只求真心相待就是。
不知为何,他与黑瞎子不过几面之缘,可那股信任与亲切就是唯他而已,非他不可。
也许如伯牙子期一般,解雨臣想,自己竟也在这儿寻到了知己。
只愿到最后,不要真如伯牙子期那般,一个离开人世,另一个痛失知己,再不抚琴。
解雨臣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开始患得患失了。
且这种得失是完完全全关于黑瞎子的。
有些东西就是在不经意间萌生,在最隐蔽处悄悄疯长,等到有一日发现它时,却已是一株参天大树,盘根错节地长在心上。
那时即便告诉自己这棵树长得不合时宜,也是无济于事。
逃不开,因为只有这棵树完全盖在心上;躲不掉,只有这棵树下的荫庇才能给在烈日下赶路之徒一点点阴凉与安慰。
到那时,非割心不可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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